洛斯市纪：破碎的齿轮
洛斯市所独有的，混杂着海风与数种当季鲜花所散发花香的闷热潮湿空气，让许久不曾回到此地的艾森，胸口有些隐隐作呕。虽然已尽量避开了拥挤嘈杂的人流，但只说是作为整片大陆商业中心城市的缘故，这样的拥挤和热闹，也很难去想象：哪怕是在小巷中，也竟会有代替商户散发传单的人，让这狭窄道路也显得越发拥挤了。
在转过不知几个街区后，一栋超出周围居民区数层的建筑物，已经是近在咫尺了。“圣洛斯联合病院”，由领导洛斯市的“工商同业协会”所直接赞助的顶级医疗机构，亦可以说是整块大陆的医学科学中心，就独占这这栋有些岁月痕迹的建筑。一跨进正门，艾森很熟悉似得绕进了一条侧面的小径，尽头是医院侧面一扇不怎么起眼的旧木门。
医院的三层并不对外开放，除了几间为特殊情况准备的病房之外，剩下的房间大都属于这栋医院所搭建的实验室，而通往这处闹事中宁静之所的阶梯，正是在那扇旧木门的后面。
艾森似乎来的不是什么好时候——“之前病例讨论上谈过了几次，你们都没印象么，不要再用放血疗法了，本来疗效就存疑，尤其是对于外伤和烧伤的病人，你是觉得他死的不够快么……”这浑厚的声音，出自一名正在三楼中央办公室里训斥其他几位年轻医生的年长医生——他轻轻叩了叩办公室的门，自然引起了屋内人的注意。那位年长的医生先是一愣，挤了挤眉头，又回过头安顿了几句其他的事项给围绕着他的那几位年轻大夫，便走了出来。
“到我房子里吧”没其他多余的话，两人便径直走到了走廊的尽头，哪怕是坐下之后，也保持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沉默。
“我说你回来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，是跟着白天的北国使团一起来的么，自己去倒杯水去，怎么？还让我给你倒？”先发话的是坐在艾森对面的那位两鬓已然斑白的长者。
“没，我是走其他的路来的，比起这事还有事，请您得帮下我。”似乎有什么事，比起眼前的对话，让艾森更加上心。
“哦？这几年没回来，你还这么有礼貌了，而且一回来就让我帮你忙啊，还真是拿这都快被你忘了的老爸不见外”这位年长的医生，正是艾森的父亲，这所医院的负责人希格.阿克斯。
艾森站起身来， 确认门窗都已经紧紧闭住后，凑到了离希格更近些的地方。
“怎么，还这么神神秘秘的？”希格笑着看着艾森的这一串动作。
“老爸”艾森停顿了一下，似乎在思索可以说和必须说的内容“白天的使团是个幌子罢了，我这次是为了护卫真正的使团的。而且这次的主使是您的老朋友北国次相波利德，第三王子也只是明面上的人物罢了。我们走的是条专门研究过的绝密路线，就是怕出意外，结果还是在矿业区侧面山旁被不知什么人埋伏了……但也是奇怪，那群人竟然没下杀手，自己撤退了。波利德大人虽然伤势不算重，但也仅仅是我做了些现场的紧急处理，得继续治疗静养，还相对保密的地儿，不就剩这儿了么。”艾森无奈的踩了踩地板“
“波利德?还有人能暗算的了那只老狐狸？”希格幸灾乐祸的带着些戏谑的语气“本来我就觉得有些怪，让小王子来主导这次和谈，北边那群老糊涂再糊涂也不至于这么糊涂啊。波利德的话，那我现在就明白了。行吧，你让你们的人过来，我这里确实还有空房间”
“那我现在就回去联系，可能今晚晚些就会回来”艾森轻轻用牙齿咬了一下下唇，站了起来。
“还是想多啰嗦一句，注意点，最近治安好像不是很好”希格抿了口他面前杯中的茶，望着艾森已经离开了的空荡房间……
橘黄略带着些粉色的霞光，均匀的铺在医院门前那直通向海岸的碎石路上，天际那端的云，如海平面翻起的黑色巨浪，却迟迟没再沉回海面。傍晚时的海风，让那闷热潮湿有些粘稠的空气褪去，总算带来了记忆中的舒爽。为了避人耳目，B所骑的马寄存在了接近城外的某地，沿着路随意行走了一段以模糊自己的踪迹后，他正计划着该选择着如何的路线会比较好。可就在此时，艾森的肩膀被谁拍了一下，，猛然回头，是个高艾森半头的家伙。“队长？你怎么在这？那边……”艾森猛的想起他刚才差点脱口而出的话，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事端，就立即打住了。艾森面前的不是别人，正是他皇家卫队所在分队的分队长，这次秘密使团护卫的总负责人，西雅克。“别废话，跟我过来”
确实，虽然按计划还在事发地戒备护卫的队长，竟然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，确实可能发生其他的情况，但这个时间地点，也并无法进行说明，只得跟着他穿梭在傍晚时分越发拥挤的人群里……
可艾森确实没想到，他们的目的地，竟是他刚刚几十分钟前的出发点——联合病院三层——次相已经到了这里，其他的伤员，也安排分散在了医院其他地方进行治疗。
老友久别重逢，艾森的父亲父亲此时正与次相相谈甚欢，只不过参与对话的还有另一个大人物：“工商同业协会”会长 卡纳·瑟德弥。
“现在总该告诉我是什么情况了吧。”艾森有些略带不满，不仅仅是自己现在对现状一无所知，也有对本应保密的使团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，有所担忧。
“当时派你过来后，卡纳会长的人就和咱们从同一个方向过来了，而且当时在处理现场，也来不及藏了，只能说幸亏次相和会长也是老相识，就麻烦了他安排这些事儿”西雅克捏了捏下巴，顿了一下“结果我们到这时候，你前脚刚走，所以次相就让我先把你找回来……”
确实，艾森在这方面的能力，几乎都是拜西雅克之前对他的教导所赐，而在这种混乱局面下，也只有西雅克能在这茫茫人海里，迅速的理解他的思路，将他找回来。
艾森只低笑了一下，并没有正面回答，而是向旁边的一名闲着卫兵稍微交代了，让他把自己寄存的马取回来。就在此时，卡纳会长也满脸存着笑意的从次相的病房退了出来。
“小艾森现在也是一表人才了啊”卡纳会长极具热情的走了出来，向艾森伸出了他那并非像如贵族身份般那细腻，而更像工匠或者农夫的粗糙大手。作为希格的好友和在洛斯市的政治盟友，艾森也算是在他的目光中逐渐长大的。艾森连忙走上前几步，握住了会长的手“伯伯，好久没见到您了，本来想任务完成后去拜访您，想不到能现在就见面”
“是啊，我们老人家没给你们年轻人添麻烦，我觉得就不错啦”会长的笑声更加爽朗了些“明天吧，就明天，我让我儿子，阿斯特来找找你，你俩从小就是好朋友嘛，这都好多年没见面了”
“我可是一直听说您身体可不输年轻时候啊，怎么可能有什么麻烦，我们还等着您多教导教导我们呢。哎，可是您也看到了，我这还有护卫任务呢”艾森的语气里，也是略微有些遗憾的。
“这事我刚和你爸还有你波利德叔叔都说了，你这么多年也是难得回来，给你额外放几天假”
“诶？那我就更得谢谢伯伯你了”
“嗨，客气什么，行了，我这还有急事回商会处理，之后再和你们这些年轻人聊”会长边笑着说，边摇摇晃晃的拄着他的手杖走下了楼梯。
而这时，西雅克拉住了艾森，到了走廊的尽头“你不觉得有些奇怪么？”，“你指的是？”艾森确实有自己的想法，但现在说出来，他认为会有些唐突。
“总觉得从气氛到路上的人，没有哪个让我觉得舒服的，你以前在洛斯市的时候，也是这样么？”西雅克的直觉向来准确，这一点与他如此熟悉的艾森丝毫不怀疑，但这两人都并非只凭直觉的鲁莽之人，没有确凿的证据，谁也不愿意下结论。“我印象里是没有的，确实我也觉得哪里怪怪的，要不我趁着休息的时间，去调查一下？”艾森似乎在搜索着记忆中的不合理点，但又不能完全的确认出问题所在……
这些思索无疑让艾森本就不好的睡眠受到了些打扰，而如那夜一个过于安宁的夜晚，却不知道让艾森增加了多少不安……
卫队中不少人也是初次来到洛斯市，商业之都对于终日奔波之人的吸引力，自是不言而喻的，考虑到警备任务并不繁重，也有对于旅途所带来疲劳感的影响，次相和西雅克商量后也将整个卫队分成了三批，分别进行轮换和休整。
而艾森也如约与卡纳会长的儿子，阿斯特·瑟德弥，久别重逢了。
阿斯特虽然是会长的独生子，洛斯市三大家族之一瑟德弥的下代继承人，但近几年并不在家族的银行体系里——他经营着自己的毛皮生意。自然，其他商人也知道这点，虽然从他这里也得不到什么行会内部的消息，但毕竟处于各种各样的原因，也都会给与他关照。
“咱们准备去哪？”艾森向阿斯特没什么好气的发问“总不至于是后街的酒吧或者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吧”
“你怎么这么多年还是这样子，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喜欢那种地方，所以跟我走就行了”阿斯特有些嬉笑的回答，完全看不出来一个稳重商人的形象，但确实，此时阿斯特已经用了规模不小的产业。
穿过医院所在的市政区，就是整个洛斯市最繁荣的商业区了。阿斯特掏出了两枚5克恩的硬币，交给了门前的侍者，然后拍了拍艾森的肩膀“到了，一起进去吧 ”
富有历史的洛斯市内自然不乏富含古典气息的木质房屋，但如此精致的三层木屋，如果不仔细去搜寻，也着实没那么容易找到。
“哟，阿斯特。最近有什么好消息么”围坐在摆放着咖啡锅的桌子旁的一人，发现了刚进门的阿斯特“今天的咖啡应该煮的很合你口味，不然这么好的咖啡，你可没机会享用了”在之前的路途中，阿斯特就提前像我说明了这座咖啡馆的规矩，如果不提供点有趣的新闻，是没法加入讨论的“是嘛，我来想想，粮食和棉花的运输，因为最近这破天气又延期的事知道了么”
桌上的其他人，似乎都在忍住不要发笑，而刚才发问的那人一脸无奈“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，这鬼消息今早竟然见报了，我一个月前拿的搞这个行当的佛姆家的股票已经快成废纸了，本来提前知道他们全换了菲尔工作坊的新机器，结果纺织工手底下也不出活儿，本来我还想着靠这事翻身呢……”
“那还真是天不从人愿，事与愿违啊”阿斯特向桌子那边，走进了一些“不过，既然说到菲尔工坊，据说他们要收购捕鱼场的事情，应该还没传开吧？”
“菲尔那些家伙，除了挖石头和烧火，什么时候还懂得养鱼了？用齿轮和发条组装起来的鱼能炖么？夏普莱小姐你说呢？”人群中的某人用这调侃的语气引得众人哈哈大笑，还望向了那位在柜台处擦拭着茶杯的女士。但那位似乎被称为“夏普莱”只是面无表情抬了抬头，又继续低头干着自己的工作了
“行吧，那坐过来吧，还有你带的旁边那位，是新来的么”
“对，我北边新来的朋友，做些药材生意的”阿斯特向其他人介绍着艾森，这个虚假身份，自然是二位在路上早就商量好的“夏普莱小姐，我记得有给新客送杯清咖啡的惯例吧。”
“是啊，请您稍等”夏普莱小姐很有礼貌的回复了阿斯特。
当夏普莱小姐端好给艾森准备的咖啡，走出柜台时，他才察觉到，她似乎有种其他侍者不备的典雅，也难怪似乎被此处的众人所青睐。
艾森并没有饮用饮品的习惯，无论是果汁亦或是茶，更不用说这种之前被异族商人垄断的奇特作物。似乎是近几年在海外领地试种的成功，才让咖啡价格降低了好几成，成为了能让非贵族阶层能消费的起的饮品。但据说最初也是异族医师，用来提神的药物，也足以让因睡觉时间不足的艾森打起精神。
“阿斯特，你说的捕鱼场，是矿山区海岸失火那家吧，之前那场火把干货烧了个干净，船主家差点投海了。呵，最近这种事倒出的不少”围坐着的某人说。
“倒霉呗，今年这海上有风，地上下雨，三成的货烂在田里收不出来，三成的货陷在路上运不过来，这其他事能顺么，别说我这毛皮了，我隔壁书商印书的纸都涨了几成”阿斯特拿起面前他刚从锅里舀出来的一杯浓稠咖啡，竟不顾温度，一口闷下去了大半“这味道确实不错。嗯…那按照你们这么说”他抬了抬头，下巴稍稍往上指“二楼的，最近赔了不少？”阿斯特已经提前告诉艾森了，虽然是同一个咖啡馆，但三层不知什么时候就开始起聚集着处理不同业务的人：一楼主要是些资产经纪人，干些投资股份和其他的商业的交易。二楼则处理着大部分市内的保险业务。三楼则在傍晚的时候，拍卖各种各样的玩意，整个咖啡馆，简直可以说是一个缩小了不知多少倍的洛斯市。
“那当然，还能年年便宜了他们？毕竟穷年出盗匪么，最近是有些不安宁”…
“那就还得多买保险了啊”这句话又引起了一楼众人的笑声
……
艾森的视线穿过对侧人群之间的空隙，咖啡馆的布置是在长桌周围摆放着些小型的圆桌子，大概是为了方便商人和客户之间单独的交流吧。而最远端在墙角处，似乎有两人在高声阔论，而这个明明应该能听到，却又觉得什么也没有。
“眼光蛮不错的嘛，那个人，可是知名的情报贩子，不过据说怪癖也是蛮多的”阿斯特似乎注意到了艾森的视线“如果真想打听什么，他可以说几乎无所不知，不过他愿不愿意说就难说了”他停顿了一下，也许是在回想些什么“也算是奇异现象了，那家伙几乎不会离开那个桌子，我指的是每一天每个小时都在那里。而且他和别人的谈话，旁人也完全感受不到”阿斯特用不打扰桌上其他的微小声音给我解释“还有传说，他只吃当天采摘的时蔬和捕捞起来的鱼，这些也都是好价钱。看起来当情报贩子还蛮赚的”
“那还真是个怪人”艾森附和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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